記者招待會

 

 

戲曲品味  2007年10月號

永恆的一剎那

台上有一位老人坐在輪椅上,他半灰白的頭髮梳得貼服的,手在微微的抖,卻眼如點漆,隱隱透著一道精光,他領首微笑,台下掌聲如雷,觀眾席上,是追隨他超過半世紀,和偶像一起經歷人生跌宕高潮的影迷,她們情懷依舊,沒有螢光棒,沒有橫額,懷著老一輩戲迷的含蓄,不停地拍掌,流著眼淚叫一句「聲哥」。

這是七十四歲的 林家聲 先生。

第一次接觸 先生,我才十歲左右,他剛接受完電台的訪問,我和另外兩個小朋友負責致送紀念品給他。他踏出錄音室,成群記者戲迷蜂擁而上,用手肘把我推得老遠的,我一再嘗試突圍,但大人的腿就像樹林,將我排擠在外。就在這時, 先生推開大人們,向我招了招手;他微笑著收下我的禮物,並在我的T恤上用原子筆簽名留念。那 時的林 先生雖然走動有些不便,但腰板挺直,笑臉慈祥親切;但很可惜,那寶貴的T恤被某個粗心的人放進洗衣機,而簽名亦壯烈犧牲了。

為了紀念四十五年的婚姻, 先生 和林 夫人執手舉辦了一場慈善演唱會。 先生的兒子林潤笙說:「那有人在結婚周年舉辦演唱會呢?」是啊,結婚紀念本來就是兩個人共歷甘苦的見證,林 家聲和 夫人共同邀請了他另一位共患難的知己──舞台──相伴。是留戀?還是懷念?我想,一個演員就算從璀璨之中步下舞台,心中卻是永遠不捨的;舞台上凝住了他們的心血淚水,半生相依,一直三人行;演出,早已成為靈魂一部份,一旦告別大概是令人不慣的。這就是所謂的「戲癮」吧。

門票在未發售時經已認購一空; 幸好林 先生特別囑咐李漢光校長預留門票給曾參加北京侯寶林盃比賽的同學們,我才不致落空。最初,媽媽和我倒是有點擔心;到底 先生還能不能演唱呢?不過,不能唱又如何,能一睹他的風采,於願足矣。坐在輪椅上的他,就算精神如何不錯,歲月難免會在他聲線上留下痕跡吧,會不會累壞他呢….

當晚 先生分別跟老拍擋 陳好逑 小姐 和吳 君麗小姐合唱,而第一首是《艷曲醉周郎》。上一輩的藝人都給我一種飄逸的感覺;簾幕掀起, 先生坐在輪椅上,微微笑著, 陳好逑 小姐穿著粉橙色晚裝,她並不是普通的站著,而是輕輕的把身體向旁靠,如工筆畫中持扇而立的美人,說不出的婀娜多姿;時間,大概對他們來說早就靜止了,就像多年前的一個舞台上,一對璧人訴說故事。 先生開始演唱時,我發現之前的憂慮是多餘的,也許,他的聲線不如年輕時嘹亮,也許他高音不如從前甜潤,但舉手投足,行腔之間自有一股韻味。雖然我未能一睹他們當年演出的風采,但因為他們的投入,我切實感受到他們的郎情妾意;陳好逑輕輕 向林 先生一俟、用羽扇在林家聲面上一掃, 先生一個微含挑逗的唱腔和深情的眼神──台上的伴侶就是有一種微妙的交流,讓人微醉、陶醉。

先生 和吳 君麗小姐唱的是名曲《朱弁回朝之送別》。由於吳君麗小姐在我懂事之前已經離開了舞台,所以看見她站在台上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她出場時踏的是蓮花碎步,輕型無比,歌聲清脆婉約,到忘情之處,帶動觀眾到忘我境界;台下的氣氛十分熱烈,我們都情不自禁地鼓掌,卻又恨掌聲影響了欣賞演唱,戲迷們處於此情此景,一方面希望這一晚 能和林 先生一直相聚,又怕累壞了他,只能一聲又一聲的叫喚「聲哥!」落幕時,只見吳君麗小姐一個勁兒的在 林家聲 先生臉頰上印上一個又一個吻,依依擁抱著那台上的光輝。

在舞台上,我看到戲曲人物的悲歡離合,亦看到人和人之間的互動;那天晚上,當林家聲和拍擋合唱之時,我看到了超過半世紀的知己相交之情; 周振基 先生和蓋鳴暉小姐這兩位獨當一面的人物,如小影迷般恭敬的扶持在則,我看到師徒之義; 紅荳子 小姐 和林 先生雙手緊攜,大半生默默互相支持,我看到夫妻之情; 林潤笙 先生為父親奔走安排、兼任司儀,我看見父子之情; 林潤笙 先生在講稿中提及亡弟,我感受到手足情深;從當年「頌新聲」開始一路追隨至今,不記名的在演唱會上擔唱春桃一角,我看到念舊之情;戲迷半世紀不離不棄,傾慕之情洋溢在每一角落…….

我曾經相信,舞台上的一剎那光輝並不代表永恆,我錯了!你看,七十四歲 林家聲 先生不就是一顆最耀眼的明星?當他坐在輪椅上唱《苧蘿訪艷》時,那一剎那,便是永恆。

 

          轉載自第八十三期戲曲品味 二零零七年十月

                                   小記者:梁景珮